端午佳节，艾草悬于门上，以避毒气。</p>
晨起桌旁，姜沃剥开粽子外头的微烫的菰叶，用筷子分了很小一块黏米栗枣粽给婉儿。</p>
又特意把枣挑掉了，她从前在医院里，就多听闻急诊有被枣核卡到的老人和孩子。</p>
这是宫中御赐的粽子，与家里的味道不同，姜沃就让婉儿尝一下。</p>
婉儿吃掉了小碗里的栗子粽，觉得不如家中的好吃，不免仰着小脸儿，等着吃真正的端午粽子。</p>
崔朝那边已经剥好了一枚，托着底端粽叶递给婉儿一一</p>
她们在家中常吃的端午粽子，其实是姜沃前世最喜欢的'咸蛋黄肉粽'。</p>
虽说她原是个北方人，在南北咸甜之争中，也觉得自己是坚定的北方党，只喝咸豆腐脑。但在粽子的立场上，她就没有坚定住，比起北方的甜粽，她更愿意吃咸粽。</p>
姜沃吃了一口粽子，感觉到咸蛋黄独有的绵绵沙沙的颗粒感在舌尖滚过，混着糯米微韧软弹的米香与调味得宜的酥软炖肉，味觉得到了充分而立体的满足。</p>
她后知后觉:大概她不是北方党，只是个爱好咸食党？</p>
吃过粽子后，姜沃边喝清茶边随口与崔朝问道：“今年的粽子也分送各家了吗？今岁端午晋阳公主在京中，可别漏下她。”</p>
姜沃前世时那几年，咸粽子在北方也不那么罕见了。但在大唐的长安，这种粽子实是颇为特殊，都算是姜宅的'珍馐秘方'之一，每年端午都要分送亲友。</p>
今日端午休沐，姜沃是应了带婉儿进宫，再带着令月一并去凌烟阁拜探平阳昭公主画像的。</p>
这两月她为太子事多有烦心，在家中事上留意很少。</p>
此时算是心意大定，又难得闲暇，就捧着茶杯跟崔朝聊起了家常。</p>
听他说起将端午节礼并家中特有的四味粽子分送了亲友。</p>
“是了，还有一事--孙神医和英国公府都送来了府上新调配的成药和药方。有空你细看看。”</p>
姜沃闻言欣然道：“孙神医又有新药？”即刻就要来看。</p>
怎么说呢，孙神医的保心丹，那曾经可是他们吏部加班的支柱啊。</p>
崔朝也料到她一听闻就要看，早就收在了屋中柜子里。见她果然即刻就要，便起身去抱了几个匣子过来。</p>
姜沃先看过孙神医的方子，是两味治发热的药丸:一味治疗妇人产后突起高热，一味治小儿发热。</p>
她仔细收好--姜沃从未忘记为何会甘愿把系统兑换出来的医书，直接送给孙思邈孙神医，正是因为他的《千金方》，是古往今来，第一本专门把妇女的疾病拿出来专门讲解诊治之术的医书。</p>
看过孙神医的两味新药，姜沃又打开英国公府的药匣，边展开药方边感慨：“有时我经常会忘记大将军还是一位良医。”</p>
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，领兵打仗克敌制胜，在朝又为宰辅柱石，甚至还精通医道。</p>
英国公府送来的两张药方都是李勣改良过的外敷药膏，一是用来防冻疮的乳膏，二是止血防脓肿的金疮药。</p>
姜沃放下这两道药方感慨道：“大将军口中不说，其实是很挂念李培根的啊。”</p>
李敬业到了辽东后，有信传来--刘仁轨根本没把他留在原百济国，而是给他扔到北边高句丽去了，就让他驻扎在原本李勣大将军平定叛乱之地。</p>
那里气候苦寒，且常有原高句丽的小股叛军出现。</p>
说来，李勣大将军自己，一生征战多在北地，最远曾打到瀚海(贝加尔湖)。</p>
甚至就在几年前，还于寒冬腊月高龄率兵出征，亲平'铁勒九部(薛延陀)'的叛乱，可谓是不知走过多少寒冬冰霜，刀光剑影。</p>
他自身习以为常不以为苦，然而长孙才到苦寒之地不久，李勣就忍不住开始改良'冻疮”止血药'的方子。</p>
姜沃感叹了一回，打心眼里希望李培根在高句丽磨练成一根出色的培根。</p>
其实若是旁的佳节，亲友间走礼并不会送药物，显得不吉利咒人生病似的。但五月端午是个特殊的日子。</p>
向来有'此月蓄药，蠲除毒气'的惯例。</p>
京中人家也多于此月储备些常用的止痢丸，黄连丸，疽疮药等常用的药材。</p>
因想到医药事，姜沃正好问起崔朝：“如今东西市各医馆、药铺，用的都已经是太医署新版的《救民简方》了吧？”</p>
她说起的，正是从多年前将医书交给孙神医后，就做的一件事情。</p>
自到了大唐，姜沃见过许多'神奇'的药方和治疗法子-一比如她刚进宫的时候，亲眼见到的小宫女得了疟疾，按照方子喝灶灰水治病。</p>
再比如，如果有人鱼鲠在喉，按照流传甚广的方子，不是寻大夫取出卡住的鱼骨，而是要找到一片韭菜地，面向东方不说话(鱼骨头卡着脖子应当也说不出话来)，然后再找到地里蚯蚓洞旁的泥土擦一擦喉咙，据说有奇效。</p>
姜沃第一次见到这个方子，见其号称“有奇效”，推断了下一一大概是这段时间的折腾，让人把鱼骨咽下去了......</p>
如果说蚯蚓土还能当笑话看，但有的可就要命了。</p>
比如妇人难产，令人服用乳香汤配'烧成灰的写了龙字的纸条'。</p>
且这些看起来匪夷所思的药方，甚至都不是民间口耳相传的愚昧偏方，也不是一些邪门歪道骗钱的和尚道士走街串巷三姑六婆捏造的方子--有的是正经从南北朝广为流传的医书上《救民简方》上记载的。</p>
以至于在助产士刚出现的时候，哪怕有孙思邈的名声背书，很多人还是觉得，与其让一把钢铁钳子(助产钳)把自己的孩子夹出来，不如给妇人喂这些药水来的稳妥。</p>
这也是姜沃为什么最先要兑换医书的缘故。</p>
旁的事物，哪怕是占城稻这种粮食，从发现到真正的惠民总得有个过程。但医学之事--多一个好的大夫，少一条如上的'要命偏方'，或许就能立竿见影地救一条甚至数条人命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