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她如今的官身，将来要走的路，孩子不会再是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体，而是一个家族的起始。</p>

媚娘叹息：她早有预感，只是今日姜沃说的太直白。</p>

她不由再追问了一句：“你这样坚决……最顾虑的到底是什么呢？”</p>

顾虑吗？</p>

姜沃细细思索着。</p>

自然有很多。她有无数的理由：此时的医疗条件，她行至今的仕途，朝堂内外复杂的局势、将来政治派系牵绊……</p>

里面有些她与崔朝说过，有些没有。</p>

但此时姜沃都没有提，也不必提。</p>

面对媚娘的担忧，姜沃再次扪心自问。</p>

也终于清清楚楚回答了自己——</p>

说穿了其实很简单：她只是不愿意。</p>

人生有许多种样子，她尊重每个人的选择。</p>

于她而言，只是不愿意选择在这个时代，生养孩子罢了。</p>

她想要过的，只是自己的一世。</p>

且她也已然拥有了，按照自己心意生活的权力。</p>

姜沃心中，较之原先，愈加豁然开朗。</p>

*</p>

见她如此神态，媚娘便懂了。</p>

然媚娘终不免有些伤感摇头：“罢了。我知你外柔内刚，一旦定下的主意，便不会变了。我拿你也没有法子。”</p>

“我只是担心——如今咱们自可相伴一世，可百年后……”</p>

姜沃握住她的手摇了摇。</p>

“我方才心中忽有一偈，正对姐姐担忧之事。”</p>

“我去写下来，给姐姐看好不好？”</p>

媚娘点头。</p>

姜沃起身走至案前。</p>

提笔而书。</p>

不过短短几句话。</p>

姜沃却似有所觉，随着笔下每个字落定，心志都比书写前一个字时更坚定，更清明。</p>

媚娘目不转睛望着她，看着她的笔锋落下，字句渐成。</p>

她们是年少相遇，初时笔迹并不相似，可十余年朝夕相处下来，字迹越来越像。</p>

姜沃写毕。</p>

只觉心静。</p>

她将纸页推给媚娘，上面是四句偈语——</p>

“天地原无我，五蕴本来空。”</p>

“生前身后事，不过别春风。”</p>

窗外，春景敷煦，明耀如许。</p>

**</p>

永徽六年，夏日。</p>

边关忽传战报：西突厥兵马突袭庭州，劫掠四县，伤亡百姓数千人。</p>

帝震怒。</p>

不止为了边患，更为了此番袭击大唐的阿史那贺鲁，原是先帝年间西突厥战乱时，率部投入大唐的番将！</p>

先帝曾封阿史那贺鲁为左骁卫将军、瑶池都督，甚为优待。</p>

其实，就在先帝刚驾崩那年，阿史那贺鲁就有反意，曾试探着小袭西州，劫掠了些财物后，未敢屠杀子民便退去了。</p>

彼时新帝继位，朝中不欲起刀兵，便派官员前去招抚。</p>

阿史那贺鲁也就安稳了几年。</p>

谁料今岁，又犯边境，还杀伤数千大唐百姓！</p>

这回皇帝并没有再派朝臣招抚之意，而是接连几日，不断召三省六部重臣相谈，尤其是军中将领，更是频频奉诏面圣。</p>

朝臣们便看出，皇帝这不是要敲打西突厥，看起来，竟然有动用大兵征讨西突厥之意！</p>

*</p>

夏夜星空璀璨。</p>

媚娘与皇帝并肩站在立政殿外的台阶上，同望星辰。</p>

李治开口道：“朕知道，父皇从前最不放心朕的就是征战事。”父皇总觉得他年幼，性子又柔和温善。</p>

而大唐四夷，皆是臣服不久。只怕欺他是年少新帝，有怀异心不肯服膺者。</p>

果然，父皇驾崩当年，阿史那贺鲁就有反意。</p>

李治仰头，想要找到那颗帝星。</p>

“西突厥，便是朕第一回决意大举用兵。”</p>

“可朝中有不少老将朝臣觉得不妥。”</p>

他转头看向媚娘，见到眼前人一如既往的明媚却冷静，就觉安心许多。</p>

而媚娘也正好转头望向他，声音坚定：“陛下当按自己的决意去做。”</p>

*</p>

永徽六年夏。</p>

皇帝于备战征讨西突厥之余，忽下一诏。</p>

诏，次年改元。</p>

改永徽为显庆。</p>

姜沃于吏部，闻此诏书，心中感叹。</p>

先帝去后，第一场外战将起。</p>

他们亦要一并走入新的年号中去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