才过去不久的端午佳节,在崔司业的主持下，国子监六学里的数千学子，举行了射粽赛。</p>
但同时又遗憾自己到底不是头名，因此近来继续勤练射箭。</p>
直到叔父李思文过来叫他：“你怎么还在练射箭？还想着自己被人压一头的事儿？对了,你说这回国子监骑射头名是谁来着？”</p>
李敬业道：“东平郡公之子程务挺。”</p>
东平郡公程名振,是跟着先帝打过刘黑闼的将领，因功封郡公。</p>
程务挺作为其子，也是将门出身，骑射自然好。</p>
但在李敬业心里，郡公，比他祖父的国公爵位要低,说明他祖父军功更大，那他也应该比程务挺骑射更好才是,</p>
李思文摆手道：“别练了，父亲叫你，快去吧。”</p>
阳光灿烂李敬业立刻蔫的像是霜打了的小白菜，放下弓箭换过衣服,胆战心惊去见祖父。</p>
原本祖父给他从兵部弄了实职官,结果他兵部大门还没认熟,就因口舌不谨,提起‘立后典仪逾制’的流言蜚语,被祖父从兵部踢到了太仆寺去看马。</p>
结果马还没数清呢,祖父又直接让吏部把他官职削成白板，扔去国子监读书改造。</p>
还警告他道：“如今国子监崔司业,是陛下曾经的伴读，你到了国子监皮紧一点！”</p>
李敬业在祖父跟前只敢小鸡啄米似点头。</p>
但他在国子监也没少斗鸡走马呼朋唤友,因此一听祖父叫他，就特别心虚。</p>
李勣抬眼看了沿着墙根走进来的孙子，冷淡道：“站好了。”</p>
直到李敬业在案前站的端端正正，李勣才问道：“你在国子监，有无听闻吏部新的选官制？”</p>
李敬业当然听说了——</p>
国子监几乎百分百都是荫封子弟，事关他们将来的切身利益，怎么会不关注，近来传的沸沸扬扬，群情激愤的，都说吏部居然要‘统考选官’，简直是欺人太甚！</p>
李敬业不只一次听到周围荫封子弟的抱怨：“咱们何等出身？若是只与那二十个进士一起考也就算了，竟然还得跟明经科、制科出身、甚至是各署衙做杂事的胥吏一起考试授官！”</p>
吏部此制若定下来，简直是折辱他们，还折辱他们的家族门庭！</p>
流言如沸，李敬业怎么可能没听说。</p>
但……</p>
李敬业抬眼看了眼祖父，他还记得上次跟祖父提起外头‘立后逾制’的流言后，自己惨痛的下场。</p>
于是他这次果断摇头：“没听说！”</p>
李勣闻言，眉毛一轩：“如此要事，你身在国子监竟都不知？可见每日不务正业！去外头领十竹板再回来。”</p>
李敬业懵了。</p>
还是小厮来领他的时候，他才连忙改口道：“祖父！祖父我想起来了！”</p>
说着把他在国子监听到的关于吏部‘考核授官’的抱怨之辞，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。</p>
还不忘表扬自己一二：“祖父，孙儿知此事是圣人之意，吏部是奉旨办事。所以从不跟他们去说那些抱怨吏部的话。”</p>
“还有人想利用孙儿给祖父告状，我也都没理会！”</p>
确实有不少人来寻李敬业，想通过他走李勣大将军的门路——</p>
“李公子，你出身煊赫，令祖父是先帝封的英国公、凌烟阁功臣，当今又加封大司空！这样的出身，难道也得吏部考过，才能授官？”</p>
李敬业当时就怼了一句：“怎么，你觉得我学业不精，考不入前五百名？”</p>
那学子：……重点是这个吗？重点是一旦吏部定下这种‘资考’，你这个未来的英国公，有可能得去跟一个在兵部打杂多年的小吏一起考试！多丢脸啊！</p>
而路过的骆宾王，努力憋住了心声：以李敬业的学业水准，除非考骑射，不然他真考不上。</p>
当然，李敬业自己不这么觉得。</p>
正如此时他跟李勣大将军保证道：“祖父放心，今年我格外刻苦，做了十几篇好文章，甚至贡举要考的《五经》我也都一直背着。吏部要考也不怕的。”</p>
李勣大将军看着信心满满的长孙，冷淡道：“那你可有想好，待去吏部投名刺报考时，是考三省六部哪一处？还是考京外州官？”</p>
李敬业茫然：嘎？</p>
怎么，难道不是去吏部领一张考卷，答完就完了吗？</p>
之后我去哪一处，不该是吏部安排吗？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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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。</p>
洛阳宫贞观殿。</p>
姜沃也正与裴行俭一起，向帝后汇报吏部具体的‘官员资考’流程。</p>
“我与裴郎中商议许久，最终还是觉得：与其所有候选官一齐来吏部资考，之后选出五百人分送各部。”</p>
“倒不如一开始就把五百个名额分给各署衙——就让候选官员，按照自身所擅，先递名刺自选报考的官职。”</p>
“可分为国考和州考。”</p>
说到这里，姜沃不由停留了一下。</p>
真正开始推行大唐‘公务员考试’的感觉，真的很奇妙。</p>
“想入三省六部、九寺、御史台的官员，报国考；欲出京到州县为父母官的报州考。”</p>
“所报不同官职，资考之题亦不同。”</p>
“以六部为例，由各部尚书亲自出题。”</p>
“正所谓量才用人。若只是吏部统一出卷，未免有失偏颇。”</p>
“譬如有的候选官，或许不长于经史子集，倒擅城池修浚，土木缮葺，那便可以去报考工部，去答由工部尚书所出的题卷。”</p>
姜沃笑道：“也省的其余署衙，总是抱怨吏部分给他们的官员不合用。”</p>
不如让各部门按所需人才出题，招自己的公务员去。</p>
吏部只负责统一汇总考试，还省了吏部总遭人埋怨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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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后听完，都道这是个好法子。</p>
姜沃感叹：她只是来源于考试制度太过完善，而且内卷又太厉害的后世而已。</p>
想想现代，要考个基层公务员有多么难，要复习学多少科目。</p>
真正做官，自然应当储备更多知识才是。</p>
尤其是州县官，远离京城御史台等监督机构，又直接接触百姓。是真正的一方父母官！</p>
若无才能，又为了政绩胡乱施为。苦的自然是百姓。</p>
媚娘见姜沃说了良久，还让人上了清凉的药茶上来。</p>
在姜沃喝药茶的时候，媚娘自己又细读了两遍‘报考制度’，忽而一针见血提出一个问题。</p>
“你说，让各署衙的官员来出题，吏部只负责考——那如何能保证这些朝臣，不会碍于人情泄露资考之题以徇私？”</p>
见姜沃还在喝茶，媚娘就点裴行俭回答。</p>
裴行俭不是没面圣回过话，但面对皇后回话，这真是第一次。</p>
他起初还略有点拘谨，说了两句后就自然多了。</p>
“皇后容禀：关于此事，下官与姜侍郎商议了几个法子。”</p>
“一，各署衙只有一人可出题卷，若有资题外泄，他自己首先便要担过失。”</p>
“二，各部提交四份题卷，具体考哪一份，吏部临时抽取。”</p>
“三，每个候选官参加资考时，都考两门：吏部出一份‘常卷’，考些每个入仕为官者都该知道的‘常识’；各署衙再按照官职所需之才，出一份‘特卷’。”</p>
媚娘颔首赞许。</p>
如此一来，比起从前吏部为‘天官’，掌握天下官吏选授，其实吏部的权柄是小了的。</p>
而最终吏部能交出这样一份‘资考授官制’——</p>
媚娘转向一直闭目听着的皇帝：“足见陛下慧眼，未曾看错人。”</p>
吏部此番全然是公心，未有私心。</p>
皇帝睁开双目，眼中亦多有嘉许之意，尤其是多看了两眼裴行俭。</p>
对姜沃，他已经太熟悉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