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大郎缩了缩脖子，干笑道：“那还是算了，刺杀越王啊，我王家十族都不够陛下灭的……”</p>
拍了拍他的肩，罗云生笑道：“所以，做人最重要的是审时度势，报仇也不必拼个你死我活，无论恩还是仇，不是今年今日今时便能报还的，总要讲究个火候，明白吗？”</p>
武大郎仍旧似懂非懂，懵然眨眼，说是蠢萌吧，奈何这张脸太丑，只见蠢，不见萌……</p>
罗云生叹了口气，道：“你这张脸实在是……</p>
“咋了？“</p>
“回去拿开水烫一遍吧……好了，不跟你废话了，看多了你的丑脸，实在令我有些不适，我找新成，啥都不用干，只看她那张脸就够了，不但能洗涤心灵，还能洗眼睛……“</p>
新成跪在道观的老君像前，心情很不好。</p>
调动道观的禁卫兵马在荒野郊道上堵了齐王，并且以势压人，顺利而又爽快地抽了齐王几耳光后，武媚娘便下令摆驾回道观，独自坐在公主銮辇中。</p>
然后……一边哭一边给手掌呵气，耳光扇得太重，齐王脸疼，新成的手也很疼，玉葱般的嫩白小手红通通的一片，有点麻，有点火辣辣。</p>
回了道观后，新成更是跪在老君像前死活不肯起来，说是犯了嗔戒，做了伤人的恶事，要给老君请罪并且深刻自省。</p>
于是，自觉罪孽深重的新成在老君像前长跪不起，一边默念经文。</p>
老君像前，新成满脸愧疚，妙目半阖，樱唇不停蠕动，念的却是道家的经文。</p>
“……邪教正言，悉应自然。故有凶吉，应行种根。如有如受，种核见分……”</p>
这是经文里的“邪正章”，正是道家教导世人向善，大意是世间万物为之在己，成于自然，遂有善恶果报，故修道之人应广种善根等等，这一段经文新成已默念了几个时辰，脸上的愧疚之色却仍不减分毫。</p>
确实苦了武媚娘，十几岁的年纪，从小到大与人来往从无争执，更别说主动动手抽人耳光。</p>
武媚娘抽完齐王后，在回府的车辇便吓得不行，想到自己出家人的身份，再想想刚才动手抽人时那副泼妇的样子，受过罗云生辛苦教育成长的她，顿时羞惭无地，说不出原因的，莫名其妙竟哭了起来。</p>
回到道观后更是洗手更衣沐浴，跪在老君像前诚心诚意请罪，几个时辰都不肯起身。</p>
宫女见武媚娘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，小嘴嗫嚅几下，讷讷地道：“殿下，您也不必太自责，齐王他……他毕竟不是好人……”</p>
武媚娘没理她，犹自不停地念诵经文。</p>
“哎呀，殿下，真不必愧疚的，齐王这些年的作为，奴婢在长安城里打听得清清楚楚，您揍的是坏人，正是替天行道，老君若九天有知，必然会夸您干得漂亮的……”</p>
大殿忽然一静，武媚娘停止念经，睁眼看着宫女，缓缓摇头。</p>
“齐王是不是坏人，与我无关，我反省的是自己，虽说是为了罗……罗家阿母报仇，我毕竟也犯了嗔戾之念，出家人自己种下恶果，自由自己来偿还，不仅念经，还要多行善事，抵了这桩恶业，方可修行无碍，祛除心魔……”</p>
宫女听着新成神神叨叨的，懵懂地眨巴着大眼。</p>
“可是……殿下，您都跪了几个时辰啦，而且不吃不喝的，您的身子本来不好，再这样下去会生病的……”</p>
武媚娘坚定摇头：“生病便是老君降予我的恶果，是天注定的，如果大病一场能抵了这桩恶业，生病倒是好事了，你别说了，我要在老君像前跪七天七夜，方可除我心魔，稍解心中罪疚……”</p>
宫女急得跺了跺脚，可是看新成道心坚定的模样，一时也没了主意，只好悄悄退出殿外。</p>
大殿内只剩新成一人时，新成幽幽叹了口气，随即妙目阖闭，再次念起了经文。</p>
没过多久，宫女忽然蹦蹦跳跳又跑进殿来，新成不满地轻蹙黛眉，正要斥责几句，却听宫女高兴地笑道：“殿下，殿下，罗侯爷来啦，在大门外等着呢……”</p>
“嗯？”武媚娘一愣。</p>
“哎呀，罗侯爷呀，罗云生！您不会连他也不见吧？”宫女急道。</p>
武媚娘神色一喜，洁白的贝齿不由咬住了下唇，眼中喜悦与幽怨之色反复交织。</p>
这冤家，自从罗家出事后，多久没来看我了……</p>
“殿下，殿下……”宫女眼带笑意，调皮地问道：“要不要奴婢去回了罗侯爷，就说殿下道心修行正坚，不见外客，请他七日后再来如何？”</p>
说完宫女转身欲走。</p>
武媚娘纠结得不行，抬头看看面前威严而慈祥的老君金身像，又扭头看了看道观大门方向，下唇都快咬出血了，神情依然无比犹豫挣扎。</p>
“殿下，奴婢……真去回罗侯爷啦！”宫女带着调侃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</p>
“等……等等！”武媚娘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。</p>
宫女嘻嘻一笑，停下了脚步。</p>
武媚娘回过头，神情愈发纠结，挣扎地朝老君像行了一个道家揖，低声道：“老君在上，您神通广大，弟子刚说过忏悔七天七夜的，可他……他又来了，您说……弟子要不要出去见他呢？”</p>
老君像没有任何反应，仍然一脸慈祥而悲悯地俯视着众生喜乐。</p>
武媚娘愁苦地叹了口气，眨眼道：“莫如……弟子来占一卦，若阳面朝上，便是出去见他，若是阴面朝上，便是老君您不许弟子出去，如何？”</p>
说完也不管老君答不答应，武媚娘从香案上取过一只笅杯，所谓“笅杯”，是一对腰果形状的打卦用具，道家用来占卜吉凶，问天请事之用的……封建迷信用品？</p>
笅杯本是一对，此物亦名“圣卦”，武媚娘只取了一只，轻轻朝地上一扔，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，只见笅杯静静躺在地上，阴面朝上。</p>
武媚娘更纠结了，咬了咬下唇，犹豫半晌，忽然道：“老君在上，弟子刚才占的这一卦……不作数可好？弟子想再占一次……求老君恕罪。”</p>
宫女站在殿外愕然看着端庄温柔的公主殿下耍赖，而且还是跟神仙爷爷耍赖……宫女杏眼惊愕地睁大，不敢置信地看着武媚娘的背影。</p>
毁三观啊！殿下这是怎么了？</p>
武媚娘不仅耍赖，而且连耍三次赖，直到第四次时，天可怜见，笅杯终于阳面朝上，武媚娘两眼一亮，兴奋地笑道：“多谢老君成全，弟子就知道您肯定会答应的……”</p>
宫女仰天叹气，这无赖耍得，老君若九天之上有知，大晴天都会降一道雷下来劈死她。</p>
“那……弟子去见他了？回来时再向老君请罪。”</p>
说完武媚娘似乎已得到老君首肯似的，恭恭敬敬朝老君像行了一礼，然后起身转头，小胸脯挺得高高的，理直气壮起身朝大门走去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底气，脚步越走越快，快到大门时，武媚娘几乎已在小跑了。</p>
跨出道观门槛，武媚娘呼吸略见急促，远远便见罗云生静静站在门前一棵槐树下，微笑看着她，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，温柔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之色。</p>
门外值守的禁卫纷纷朝她行礼，武媚娘俏脸一红，故作威严地点点头，然后与罗云生并肩往村口的小道上走去。</p>
禁卫们早已习以为常，很自觉地不去打扰罗侯爷和公主殿下的相会。自罗云生从西州回到长安后，他已是道观的常客，而禁卫们也不知收到了什么指令，旁人一律不许进道观半步，但对罗云生，则选择了完全无视。</p>
罗云生与武媚娘并肩在小道上慢行，直到离开道观大门老远，远得再也见不到禁卫的身影后，武媚娘忽然疯了似的，举起小粉拳使劲朝他捶去，一边捶一边骂。</p>
“你这混帐，都怪你，都怪你！害我在老君面前不但食言，而且还耍赖……都怪你！”</p>
罗云生被这一顿捶得莫名其妙，眼疾手快抓住武媚娘的手，愕然道：“喂！你疯了还是吃错东西了？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