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年秋天, 都是农家里最忙的时候。

先是秋收就能把人累的脱成皮，秋收之后分了粮，也并不消停, 反而更忙起来。当然这个忙碌就是为了自己小家忙活了。修葺房屋, 上山捡柴，储备冬菜。

一样样, 都是不老少的事儿。

他们这里是北方, 比不得南方, 即便是冬日也有收获。本地冬天大雪封门, 至少有两三月是肯定不成的, 那个时候, 才是真正的清闲下来。但是秋日，却是最忙的。

也有一些的精明的人家，拾柴这样的事儿一年四季都在准备，倒是不拘泥于秋天。但是不管啥时候都是多多益善，这话总归是没错的。

可是今年，又出了一桩大事儿，让大家兴奋起来。

他们村, 竟然要成立村集体农民合作社了。

他们乡下人是不懂这些东西都是什么, 但是却知道土鳖是能换钱的，而这个合作社, 就是养殖土鳖的。土鳖能换钱，这还用说嘛当然不用说的。

只是, 这东西，也能养出来吗

这样的疑问, 少不得也有的。

大队长捏着喇叭，说“这一次养殖, 我已经先说服几家尝试先开始了，为的就是可以让大多数人不至于盲目入场，受了损失。事实证明，那是相当可行的。稍后我会组织大家有序的来我家参观。往日里，大家都是在山上随便自己的挖一点，不管挖多少，都是自己的。你们愿意怎么卖，也都是你们的事儿。但是如果大批量养殖，那么就绝对不可能保有现在的价钱。所以，这就一定需要卖到外地，同时，也要严守村里的规矩。”

“大队长，您说，啥规矩。”

大队长“首先，我们先来说一下这个养殖，统一安排一个地方是不现实的，所以我们的意思是，分配到各家。愿意参加的来我这里报名。但是报名了，往后就不能私下卖土鳖，必须交给大队，由大队统一调配。如果让我发现谁家没有发现反而是私下学了手艺偷偷养，或者是明明加入了，但是却私下自己偷偷卖掉。那么，下一次，就没有你。”

“统一交给大队”

“那大队能是啥价钱啊”

“会不会很不合适啊”

“这东西多了，卖不上价儿了吧”

“那如果偷偷的搞起来，大队也未必抓得到啊”

各种各样的议论，都是有的。

好在，大队长早就设想过这些状况了，他举着喇叭，说“静一静”

他认真的看着的各家，说“大队能不能知道，你们可以试一试。我也说一句不好听的，如果供应量特别大，那么价钱是必要下来。到时候收购站饱和，就算你们私下养了，也未必卖得出去。咱们这个农民合作社会考虑养殖其他的东西，但是那个时候，就没有你的份儿了你们也别跟我讲什么拿出准确的证据，咱们这里不是治安大队，不用准确证据。但凡让我知道了，以后就不要跟着大家一起走了。我就不信，你自己偷偷养点土鳖，就能发财村里之所以想要成立农民合作社，就是为了能够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。但是到底要不要参加，就是你们自己的事儿。”

他拿出手上的本子，说“现在我把各项都说一下，你们如果想要参加，明天就来我这里报名。这个也不是想做就能做，需要本钱的。首先我明确一下，大队农民合作社，社长由我一同兼任，会计就是咱村里章会计，治安主任小许担任收购员。另外，许建云同志担任销售员。”

“许建云许建云谁啊”

“你傻了啊许老三啊”

“哎不是，许老三凭啥啊”

大队长看过去，一字一句“就凭，养殖土鳖是人家儿子研究出来的。人家可以自己发财，但是却把消息贡献出来造福大伙儿。”

现场立刻安静下来了，一时间恍然大悟，心道怪不得啊。

他们大队长是个一心为他们的好人，但是要说能想到怎么养虫子，那就不太像了。这事儿啊，现在想想还挺正常的，也就是小孩儿爱摆弄那些东西。

“再说，你们谁敢说自己比许建云更能说会道。”

众多老乡们这时倒是坚定了，不敢比不敢比。他最能说脸皮也最厚。

大队长“咱们大队自己的农民合作社，也不给什么工资，外出销售实报实销。另外，每天给最高十个工分。其他的，就没有了。”

这么一听，大家立刻摇头，不感兴趣了。

虽然是个工分最高，但是他们都是本分人，让他们离开家乡出去推销，那么心里还是觉得不得劲儿的，实在是过不去那一关。再说，谁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儿啊，想一想就吓人。

打谷场上，大队长拎着喇叭，还在事无巨细。

常喜低声跟桂花婶说“你家老许真是个有耐心的好人。”

常喜是没见过她那时候的村长是什么样儿，但是她可是听过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。当小官儿的，谁不为自己的小家划拉呢。要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，他们也不会兵临城下。

可是这个时代的人，好像就都不是那样。

大家似乎都带着几分真挚的纯真热情。

桂花婶“我家这个就是个老傻子。”

话是这么说，却带着笑，分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。

常喜“你就偷着乐吧。”

桂花婶失笑，说“你就会说话。”

要是这么说，常喜可不认，她含笑“可没人说过我会说话的。你知道的，我话少。对了，我明天要去县里，你有什么要捎回来的吗”

桂花婶挑眉“你去县里”

常喜点头“我二嫂给我介绍的一家做酒席的，国庆的时候就说好了，我等会儿就去大队开介绍信。”

桂花婶摇头“我倒是没有什么可买的了，前几天老许去公社，油盐酱醋都买了，家里暂时不缺。再说，就算缺了我也不急于一次，你最近的活儿不少吧这次忘了就下次呗。”

每一年一到秋收结束，结婚的就变得很多，常喜也就彻底的忙了起来。

常喜“嗯，我现在已经排了六家了，有一家是县里的，还有一家是公社的。”

桂花婶“你这活儿真是不少，手艺好就是吃香。说起来，我怎么我家小许朗说，你们家要给老贺家祖孙俩送饭”

常喜“他们自己带粮食，我就是做饭的时候顺便多做他们祖孙二人的。也不特意的做，我们做什么他们吃什么。我跟他们说过了，想吃什么好的，自己在家做加菜。我这边就按照我家的水平。”

桂花婶“这样倒是也好，我看小贺嘉都瘦了，先头儿我还以为是他整天跟着小孩崽儿们一起跑跑颠颠抽条儿了呢，闹了半天是吃不好。”

说到这里，也是觉得好笑“你说，谁能想到这小家伙儿还能吃不饱。”

要不说，人和人的条件都不一样呢。

他们村里的家庭，有好些吃饭都只能吃个七分饱，可是人家条件好的，却会因为做的不好吃而吃不下。所以人啊，真是不同的。

两人又是闲聊了两句，眼看正事儿说完了，大家还围着大队长问东问西，常喜说“咱们往回走”

桂花婶“走”

他们几家这几天正在晒东西呢。就算不晒东西，也是忙着，真是没工夫在这里耽误工夫。

常喜“我想上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野果子，你去吗”

“去咋不去，回去叫一下其他人。”

“成”

靠山吃山，这话不假的，就算是再不行，每一年在山上，他们多少也能摘到一些多多少少的东西。就算不当粮食，也能在常喜的巧手下做成零嘴儿。

中年妇女小分队，再次出动。

村里大人各有各的忙碌，为生活奔波，可是小孩儿可不懂这些，他们专心上学，就已经很好了。许桃桃小朋友在班上很是活跃，是个很聪明的小孩儿。当老师的，就没有不喜欢聪明的小孩儿的，但是吧，对他们班级里几个小孩儿，章老师喜欢的同时又有点犯愁。

虽然几个小孩儿小机灵，但是他们还是年纪小，不是那么能坐住。

他们班级里，大一点的孩子九岁十岁的，明显更能坐住更听话一些。像是他们走神，都是人坐的好好的，精神走了。但是小一点的，像是这五岁六岁的，还有那七岁的，服从性就很低了。他们如果走神儿，明显就是人先动起来。

这种是更容易被发现的，也更容易纠正的。

但是频率太高了，还不能随便批评。

别爱小孩儿人小，还特别能讲道理呢。

正是因为这样，章老师才格外的纠结。不过教聪明的小孩儿，这感觉还是很有成就感的。简而言之，就是个痛并快乐的过程。像是现在，章老师就看到许桃桃开始扭动小屁股了。

“许桃桃。”

许桃桃立刻起来，“到。”

章老师“你来回答一下，七加二等于几”

许桃桃张口就来“九。”

章老师点头，说“对了。”

她继续“张大虎同学，你来说，七减二等于多少”

张大虎站起来，憋得小脸儿通红，忍不住偷偷扒拉手。

章老师看向其他已经开始扒拉手的小同学，说“老师说过，不可以用手。现在十以内的加减法如果你们用手，以后更大的数字怎么办拖鞋扒拉脚吗”

她的视线扫到贺嘉，见他竟然已经趴在桌上了，并且抽出了自己的图画本。

好的，这个小崽崽又想偷偷画画了。

她说“贺嘉，你来说。”

贺嘉“五。”

章老师“”

这可气的是，他竟然还真的会。

“五加四等于多少”

小贺嘉“九。”

章老师“行了，你坐下吧。不要在课堂搞小动作，把图画本收起来。”

小贺嘉扁扁嘴，不开心。

小桃子蹬一脚小贺嘉的板凳，小贺嘉立刻回头，小桃子对他生出两跟手指头，摇晃了一下，口型表示“棒哦。”

小贺嘉立刻笑了起来，一秒就开心了。

章老师“”

你们莫不是，把我当做不存在

她深深的吸气，她是一个好老师，奉行的是爱的教育，不可以对小孩子发火不可以

她要温柔

章老师再次看向贺嘉和许桃桃，说“小朋友们都安静一点。”

随即又看张大虎“张大虎同学坐下，回家要好好复习。”

章老师其实也发现了，许桃桃他们这个小分队，他们算术好像都格外好一些，学的很快，也很容易理解。

她露出“慈祥又温和”的笑容，说“许桃桃同学，你来说一下，平时是怎么学习算术的。”

许桃桃又被点名，立刻站起来，骄傲的挺直了小胸脯，她最喜欢被点名了。

因为，她都会

最喜欢出风头啦

她响呱呱的“我们一起玩的时候都有练习的。我哥哥说，小孩子不管怎么样，都要学好算术，小能分清楚一块糖一块饼干，大能分清钱钱，不然有钱都算不明白。注定被人坑将来我是要做有钱人的，所以我要认真学习认真练习，不能错”

章老师“你的理想，还挺远大的。”

小桃子很慎重的点头，说“嗯呐。”

章老师“那行吧，你再说说，平日里是怎么学语文的。”

许桃桃“我都有多学字，就算不会写，也先认识。我哥哥说，小孩子不管怎么样，都要学好语文，不然字都不认识，出门都不会看路标，连供销社国营饭店都不认识。而且，别人给你卖了都不知道被卖到哪儿。出门写信都不行的”

章老师“”

她怎么觉得，这是当哥哥的套路自家傻妹妹的

不过，这个话倒是很有道理的。

她说“许桃桃同学说得对，我希望，许桃桃同学的话，你们也都记得。老师不是说你们一定要学的多么的好，但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，你们总是要会的。不然就算是你们出去买一块糖，可能都会被骗。这就是差距。”

小孩子们震惊了

他们不敢相信，自己这样穷的崽崽，还有人会骗。

这也，太可怕了吧。

许桃桃举手，章老师迟疑了一下，说“许桃桃同学，你有什么事儿吗”

许桃桃“如果不认识字，去国营饭店都不知道菜板上写的是什么菜，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。”

章老师“”

她嘴角抽搐了一下，深吸一口气，说“对。”

许桃桃骄傲的坐下，她真是太精了。

大概是小桃子表现得太活跃，下课的时候，几个小孩儿都立刻围了上来，问“许桃桃，你去过国营饭店吗”连国营饭店什么样儿都知道，好羡慕哦。

许桃桃诚实的点头，说“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，去过一次。”

她认真说“有一块黑板，写着每天的菜色。那个时候，我还好小的，都不识字。我哥哥说，那里写着红烧肉，还有凉拌土豆丝。”

她记得，可清楚了。

小姑娘摊手“如果不识字，连有什么菜都不知道。国营饭店的服务员，超凶超不客气的，多问一句，就要咬人一样。如果认字，就不用问她了呀。”

虽然她那个时候很小，但是她也没有忘记凶凶的凶阿姨啊

大家恍然大悟，他们班也有几个去过国营饭店的，这个时候十分心有戚戚焉的点头“你说的好对啊，我二叔有一次领我去，那个阿姨就超凶的。”

“对对对，还摔摔打打”

小桃子瞪大眼“你看你看，如果自己认字，是不是就不用问了。”

“对对对”

“还是得认字”

“是的呀”

虽然大部分小孩儿都没有什么去国营饭店的机会，但是听到这个话，已经决定要好好的认字了。他们才不要去面对很凶的阿姨。他们也要好好的学算术，这样就不会买糖被骗了。

那些大人太坏了，连小孩儿的买糖钱都骗。

超坏

“许桃桃，你懂的好多啊”

许桃桃骄傲“因为我家里人都会跟我说呀我哥哥说，小孩子也要懂很多”

“你哥哥真好哎”

不过，有人羡慕，自然就有人拆台。

“你哥哥自己都没有上学，还一堆大道理呢。是不是骗人的呀”这是本村的一个小女孩儿翠翠，家里出了一个工人，还是挺富裕的。正是因为富裕，才一直跟许桃桃较劲儿。

上学第一天，她穿着好看的小裙子背着新书包，可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许桃桃的小红衣服和小双肩书包上。哼，不过是自己做的，她的可是供销社买的。

大家都好没有眼光。

这段时间上学，她也总是处处都要表现。

小姑娘觉得被抢了风头，就很不喜欢许桃桃了。也正是因为都是本村的，所以更知根知底。

“我看你哥哥也根本不厉害。”

许桃桃扬起下巴，小脸蛋儿翘的高高的，她说“我哥哥不来上学是因为他都会。村里人都知道，我哥哥看一看就会修自行车了。我哥哥不厉害，难道你厉害吗那你修个自行车给我看啊”

小桃子觉得，她要捍卫哥哥的名誉

许桃桃继续说“我哥哥自己研究土鳖，就能知道怎么养你聪明，你来呀”

小姑娘“你”

许桃桃“什么的你呀我呀的你行你上呀”

小许朗“大林子哥哥本来就很聪明，我们家的自行车就是大林子哥哥帮忙的。我爸爸说，跟新的一样，特别好。”

其他几个小孩子也点头，认真“对的呀，我们都知道的。”

“你们都向着她我不跟你们玩儿了”翠翠简直都要气哭了，她一转身，跑了出去。

许桃桃拧着小眉毛，说“没有道理就要威胁人，这样真是很不好哎。”

小贺嘉轻声开口，说“她好笨哦。”

一群小朋友看向了这个最小的小不点。

小不点认真“我们和桃桃才是小伙伴呀，不向着桃桃，难道向着她吗真是好没有数儿哦。”

现场小同学们“”

“再说，我本来也不想跟她一起玩呀，这样威胁人有什么用”

翠翠本来就没有跑开，她躲在门口等大家追她呢。

结果，结果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