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唯独谢辙脸上一块黑,聆鹓拿出手绢帮他擦拭。可烟尘下竟是一片淤青,连自己也不知情的谢辙没有心理准备,疼得龇牙。聆鹓赶忙缩回手,又不敢动弹。她探头探脑地看向屋子里,里面的柱子、墙壁,一切都烧得黑漆漆了。掌柜的在远处哀嚎连天,却暂时缺少足够的勇气进去查看。若等他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时,怕是要叫得更惨。</p>
“放心,那家伙已经走了。”</p>
寒觞安慰她,手上倒是毫不客气地抽走了聆鹓的手绢。她一愣,但也没有任何意见。倒是问萤气呼呼地把手绢抢回来,又塞回聆鹓手中。官府的人走上前,要他们几个去做笔录,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细说出来,好登记在案。</p>
“我与老谢去吧,”寒觞道,“几位姑娘就……唔,少个人?”</p>
他们环顾四下,不知何时忱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。见危机基本解除,好事的人们又凑过来看热闹了,倒也凑得不太近。恐怕忱星早已经混入人群,不见踪影。也确实,让她这种麻烦的人和官府接触并不是什么好事。</p>
官府当天将他们安排在驿站里,虽然条件比起客栈简陋很多,好歹有卫兵把守。谢辙和寒觞虽然没有提前商量,却心照不宣地隐瞒了忱星曾经出现过的事实。谢辙说自己的剑被盗取,可对于六道无常的悬赏令是绝对无法发布的,撑死写个寻物启事。可他们并不会久留,第二日就决定继续赶路。</p>
谢辙随便买了把剑防身,却觉得怎么都不趁手。没想到用惯了风云斩,什么兵器都再也比不上它。买的时候没有精挑细选,买回来以后他也没怎么看,就那样随意地撇到一边。寒觞倒是抽出来反复打量。比起那些好刀好剑,当然这些随意能从铁匠铺买到的要差许多——不过这是和他们战斗的敌人来对比的。日常赶路吓吓小毛贼,那还是行得通的。</p>
虽然也就到这个地步了。</p>
寒觞将剑收回鞘中,转过头发现谢辙在提笔写字。他写两笔便停顿一下,时不时发出微小的叹息。不多时,他将手上写了一半的纸揉作一团,推到一边。寒觞走过去看,有一份已经写好了,他只扫了一眼便看出是给自己母亲的家书。字里行间没几句实话,只说他们一路安好,报喜不报忧。</p>
唯最后一句话,他看出一丝端倪。或许是面对母亲,他多少卸下负担,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,对前路感到些许迷茫。说不定他的母亲会因此有些担心吧,但既然他们因为行动问题收不到回信,谢辙便大胆地写上去了。</p>
“太顺利会被怀疑的。”虽然没有抬头,但谢辙仿佛知道寒觞在想什么一样。他又说:“适当写些不好的,反而令她老人家安心些。事实上……我一直在迷茫。”</p>
“……”</p>
寒觞没接话。他默默拿起被他揉成一团的纸,缓缓展开。只看了开头,他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。但是再怎么说,他会有写第二封信的动机是理所当然的。</p>
“你真打算……”</p>
“我还有什么办法。今天的情况,你也看到了。而且……我们早该看到了。”</p>
谢辙撑着额头,闭着眼,暂时不想面对桌上的白纸黑字。在狭小的室内,小小的烛火也无法驱逐九月的凉意。人心是冷的,到哪儿也都是冷的了。</p>
“今天……反而不是最危险的。”</p>
那种有些令人熟悉的心悸感又出现了。不知何时,他才对过往的多个瞬间感到后怕。这种后怕是难以言喻的,它像一条千足虫缓缓地顺着后背上爬,无规律地移动密密麻麻的腿,带来一阵酥麻和刺痛。你看不到它,摸不着它,而它却在你寻找的时刻,在无数场记忆的空隙中,更多的虫争先恐后地涌现。</p>
“该说你最终同意领你妹妹下山,也真是件了不得的决定。”谢辙揉着太阳穴说。</p>
“……我现在也觉得,这个决定颇为大胆。但回过头看,山上也并不安全。说不定奶奶也是有这层考虑。唉。”</p>
谢辙又拿起笔,蘸了蘸墨,下定决心一般在新的纸上书写了什么。寒觞却不想再看,他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,远远地望着桌上的烛火发呆。回顾起今天那些缭乱绕眼的火焰,他的心中只剩更多的哀叹。那把百骸主借给他的剑,他仍不能从短短的剑鞘里抽出长剑,兴许他的心态还未能回到过去无所顾虑的时刻。</p>
但是,这一天真的还回得去吗?</p>
谢辙又将纸撕碎了,这次难得带着烦躁。他像是在埋怨自己一样,不知如何下笔。可该被埋怨的人究竟是谁?追根溯源,竟谁也弄不清楚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