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李义府所奏“太尉长孙无忌勾连来济等人谋反事”,朝上一片嗡然不绝。</p>
长孙无忌闻言,也是震惊起身回首。</p>
他看清李义府时,眉宇间先是闪过厌恶,又有些不屑与不解——就这样一个弘文馆的钻营小官,竟然敢告他谋反。</p>
思及此,长孙无忌遽然回首,望向皇帝。</p>
他本就是丹陛御台之下第一人,此时他望向皇帝,君臣舅甥之间,再无旁人。</p>
李义府又列了什么罪证,其实皇帝并没有怎么听清,他只是静静回望长孙无忌。</p>
半晌,朝中静了下来。</p>
见皇帝与太尉依旧彼此对视着,太尉竟未就‘谋反事’辩白,而皇帝,竟然也只是沉默。</p>
李义府脸色煞白。</p>
直到又有一人出列,打破了沉默,奏道:“陛下。太尉为宰数十年,朝野间甚具威望。若真如李义府所奏,心怀反心实乃大祸。臣请陛下勿以亲为念,细察之。”</p>
这回姜沃不用回头找人了,直接往前看就行。</p>
说这话的是许敬宗。</p>
姜沃一点不意外:许敬宗恨长孙太尉的程度,也就比刘洎记恨褚遂良少一点吧。</p>
有人首告,许敬宗连忙补一句太正常了。</p>
姜沃还记得,若是以历史看,告发长孙无忌谋反以及最后命人逼其自缢身亡的都是许敬宗。</p>
许敬宗站的离皇帝也很近。</p>
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皇帝耳朵里。</p>
皇帝移开了目光:“既有奏,按例,交由三司会审。”</p>
长孙无忌身形一震。</p>
皇帝又很快补了一句:“不许审以刑。”</p>
御史台、大理寺、刑部的官员们同时想死。</p>
虽说这几年朝上全是谋逆大案,已经让他们积累了丰厚的办案经验,但……</p>
但这到底不是别人!</p>
这是皇帝的亲舅,是先帝年间即为凌烟阁第一人的长孙无忌啊。</p>
而且……说的直白点,之前那些谋逆案,都是有明确上意的,可这次……皇帝又要三司会审,又只扔下一句‘不许审以刑。’</p>
三司的朝臣们彼此对望一眼,都觉得情愿自己去坐牢。</p>
*</p>
“陛下昨日都在那边殿中,关了自己一日。”</p>
媚娘对姜沃指了指立政殿东侧的附殿——皇帝是由先帝亲自抚养的,但后来年岁渐长,不适合住在立政殿后殿,先帝就另外挑了一间旁边的附殿给儿子,将门户打通。</p>
昨日,皇帝回到了他做晋王时的殿宇。</p>
“走到这一步,陛下心中不好过。”</p>
因而媚娘今日也没有如往日般去立政殿偏殿。</p>
只留皇帝自己。</p>
*</p>
皇帝其实没有在立政殿。</p>
他正在凌烟阁中,看着眼前的画像——这是他从晋王到太子到皇帝,十余年来,几乎每一日都要见到的舅舅。</p>
看了片刻,他觉得画像似乎蒙了尘,看不太清,就取过案上一柄专门用来拂去细尘的小帚,轻轻扫了扫画像上的面容。</p>
然而还是模糊。</p>
他伸出手轻轻触了触——</p>
很干净。</p>
原来不是蒙尘,只是太多时日过去。</p>
画像旧了。</p>
皇帝倏尔落泪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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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日后。</p>
三司话事人坐在一处,能清清楚楚看到彼此脸上的痛苦。</p>
这案子根本进行不下去啊!</p>
他们倒是在赵国公府太尉书房,寻到了几封太尉与韩瑗来济等人的书信。</p>
但看内容只是寻常问候,顶多是言谈随意些。</p>
若说有什么似怨怼有谋反之意的话,那便是从来济的回信里,能看出长孙太尉曾说过陛下‘贬官太过’‘驱逐旧臣,不垂省察’等语。</p>
但……这些话,长孙太尉在朝上当面也说。</p>
其余的便没有查到什么,更问不出什么——主要是长孙太尉一言不发,根本不与他们说话。</p>
三司别说上刑了,都恨不得跪下来求求他赶紧开口:甭管是辩白还是认罪,您得有句话啊!</p>
可无论问什么,无论三司朝臣换了多少,长孙太尉就是闭目不言。</p>
直到今日,才开口道:“我要见陛下。”</p>
“若定我罪,非天子不能。”</p>
为此,三司话事人才坐在这里,准备商议(推出去)一个人去向皇帝回禀‘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,请陛下亲自过来问话’这件事。</p>
大理寺卢正卿和刑部辛尚书,都指望御史大夫崔义玄去与皇帝回禀——毕竟你是陛下刚提拔上来的,肯定是心腹吧!</p>
崔义玄拒绝独自背锅。</p>
表示他绝没有那么心腹。</p>
于是坚决拉上两个想躲事的老狐狸,一并去立政殿回禀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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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看着案上三司找到的诸多书信,边翻看边似随口淡然问道:“你们去抄赵国公府了?”</p>
刑部辛尚书却一个激灵,连忙道:“未有陛下旨意,臣等如何敢抄没国公府。”</p>
解释道取这些书信,还是由长乐公主亲自陪同。</p>
皇帝颔首:“太尉回话的卷宗,怎么不见?”</p>
下首站着的三人,这次是齐齐打了个激灵,只得硬着头皮回了长孙太尉那句话。</p>
半晌,只听皇帝起身。</p>
“好。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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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理寺有专门暂押亲贵的牢狱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