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楚道：“怪不得舌尖有点麻。这个红油没有茱萸油的苦涩，就是你说的辣椒油？”</p>
朱襄道：“吃不惯辣椒，我给你换一叠。”</p>
子楚护住泡菜：“吃得惯。”</p>
朱襄狐疑：“该不会御医让你忌口，你已经很久没吃辣了？”</p>
子楚立刻道：“没忌口！”</p>
朱襄明白，御医肯定让子楚忌口了。</p>
不过就几滴辣椒油，不会碍事，朱襄见子楚吃得欢，便假装被骗了。</p>
只要能吃得下东西，吃下几滴辣椒油的后果不会太严重。</p>
吃饱肚子后，子楚感觉身体终于有了力气。</p>
他在船上睡多了，一时半会儿睡不着，便由朱襄陪着一边散步，一边询问朱襄离开咸阳后的经历。</p>
虽然朱襄有送信回咸阳，但信上能说的，和见面后朱襄说出来的内容自然会有所不同。</p>
比如朱襄不会在信上详细写政儿第一次掉牙的时候张若、蒙武、李牧差点被吓死。</p>
子楚笑道：“连张卿都成为你的友人了？”</p>
朱襄揉了揉鼻子，不好意思道：“是长辈，不是友人。”</p>
子楚道：“我看你之前的上书，明明对蜀郡郡守不是很满意。”</p>
朱襄道：“我对事不对人，蜀郡确实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，但张公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极致也是事实。以前蜀郡需要张公这样能率兵打仗的郡守，现在蜀郡需要李冰那样的能搞基础建设、能抚民的郡守，他们都没有高下之分。”</p>
子楚道：“你撒谎，你明明认为李冰更厉害。”</p>
朱襄笑道：“等李冰把分水堤坝修好之后，我才能这么说。”</p>
子楚问道：“这也是一种对事不对人？”</p>
朱襄道：“对。来了海边怎么能不吃海鲜，等你不再厌恶鱼腥味了，我带你去吃海鲜。政儿特别喜欢吃一种沙滩上的虫子……”</p>
“停！”子楚骂道，“你不要老带政儿去吃奇奇怪怪的东西！”</p>
朱襄摊手：“夏同，你要学政儿，什么都能吃，这样才长得壮。我看政儿再长几年，都能把你单手拎起来扛肩膀上了。”</p>
子楚嘴角抽搐：“把亲父拎起来扛肩膀上的是什么不孝子？！”</p>
朱襄道：“逃难的时候？”</p>
子楚的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：“我都要被政儿扛在肩膀上逃难了，你怎么不说秦国亡了？”</p>
朱襄认真道：“夏同，别担心，你一定活不到秦国灭亡的时候。”</p>
子楚忍无可忍，连着剑鞘一起把剑举起来。</p>
朱襄躲闪：“你现在还是个病秧子，小心没打到我，你自己先倒了……哎？不信是吧？看招！”</p>
他就地一滚，从地上捡起一根可能是嬴小政玩乐之后随手丢在地上的木棍，与子楚对战。</p>
两人噼里啪啦打起来，肚子饿了回家吃饭的秦王就看到了这一幕。</p>
他笑骂道：“这两人只要凑一起，岁数就退化得和政儿一样！”</p>
嬴小政牵着曾大父的手，不满道：“政儿比阿父和舅父老成！”</p>
秦王点头赞同：“是，政儿比这两竖子好多了。”</p>
蒙武对李牧道：“每次看到公子子楚和朱襄打架，我就想起朱襄自己对其的评价，菜鸡互啄。”</p>
李牧叹气道：“他自己都知道，就是不肯好好学剑。”</p>
蒙武道：“有没有一种可能，无论是公子子楚还是朱襄都已经很努力地学剑了，只是天赋太差？”</p>
李牧道：“我想他们还是一定有一些天赋，不至于。”</p>
嬴小政回头：“老师，阿父和舅父听不到，不用安慰他们。”</p>
秦王大笑。</p>
听到了秦王的笑声，子楚和朱襄才停下来。</p>
子楚腿一软，差点跌坐在地上，被朱襄扶住。</p>
“稷翁，我熬了些粥，先垫垫肚子，之后吃山珍！”朱襄道，“我只熬了稷翁的粥，你们不准喝！特别是你，政儿！”</p>
嬴小政气得跳脚：“什么叫特别是你政儿！”</p>
秦王笑道：“我乐意让政儿一起喝，走，政儿，带稷翁去喝粥。”</p>
嬴小政对朱襄做了个鬼脸，雄赳赳气昂昂带着秦王去厨房。</p>
朱襄继续嚷嚷：“稷翁，别让政儿喝，喝多了吃不下晚饭！”</p>
嬴小政道：“吃得下！”</p>
秦王道：“你管好子楚，政儿我管。”</p>
等秦王走远了，朱襄才对留在原地的蒙武和李牧嘀咕：“你管？把政儿管得和夏同一样瘦？”</p>
李牧扶住子楚另一边肩膀：“你还好吗？”</p>
蒙武小声道：“你病体未愈，和朱襄怄什么气？真气不过，让我们来帮你。他怎么惹你了？”</p>
朱襄抢先道：“我说他活不到秦国灭亡的时候，他就发怒了，真是莫名其妙。”</p>
子楚：“……”X的，又想拔剑了！</p>
四位友人终于又凑一起，他们在秦王回来之前，先围着桌子聊了一会儿。</p>
子楚对李牧此次打仗细节十分感兴趣，李牧谦虚地描述了一下，被子楚笑斥为还不如不谦虚，越谦虚越浮夸。</p>
秦王学着嬴小政，在厨房喝饱了粥之后，才大摇大摆地来找朱襄。</p>
他老远就听到了这四个年轻人活力充沛的谈笑声，脸上不由浮现慈祥和放松的笑容。</p>
秦王感叹道：“自从朱襄离开咸阳后，这样的声音，我很久没有听到过了。”</p>
嬴小政道：“肯定，舅父太过吵闹。”</p>
秦王低头看着嬴小政道：“政儿终于要长大了，已经开始长个子了。”</p>
嬴小政仰着下巴得意道：“我很快就能追上阿父和舅父。”</p>
“那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。”秦王道，“离开咸阳后，有好好读书吗？”</p>
嬴小政道：“不仅有好好读书，还有很多人给政儿写书。咸阳学宫的弟子说要给舅父编一本语录，舅父编写了许多神话故事，都很有趣。”</p>
秦王惊讶道：“他们都开始为朱襄编书了？”</p>
嬴小政点头：“舅父也看了，也说很有趣，看着就像是写一个他不认识的人，大部分话他都不记得自己说过。”</p>
秦王先是一愣，然后莞尔。</p>
嬴小政摇头晃脑连连叹气：“舅父记不得可能是舅父记忆力不够好，但不同学子记录的舅父同一时刻的言行也很难一致，真是看得特别有趣。我以后也编一本我记忆中的舅父语录好了，第一句话就是，‘这句话我没说过’。”</p>
秦王按了按嬴小政晃来晃去的小脑袋，笑道：“好，以后政儿也编一本书。”</p>
秦王感叹了一声，道：“编书啊。如果我有闲暇，很想听从朱襄的建议，召集天下贤才将各国孤本编撰抄写在一起，为后世保存典籍，一定会在后世留名。”</p>
嬴小政道：“曾大父后世留名的事做得太多了，不差这一件。”</p>
“叫稷翁，现在习惯这么叫，免得在外面不小心口误。”秦王又按了一下嬴小政的脑袋，“人总是很贪心，不会满足于现在的成就。”</p>
嬴小政可怜兮兮道：“稷翁，你还是少做些事吧。你把能后世留名的事都做了，政儿做什么？编书的事让政儿来。”</p>
秦王捏了一下嬴小政的小鼻子：“你能做的事太多了，也不差这一件。”</p>
“稷翁！来搓麻将！补我的缺！”朱襄起身相迎，“政儿教你，我去做饭。”</p>
秦王疑惑：“何为麻将？”</p>
朱襄道：“一种棋牌，至于为什么叫麻将……我随便取的，叫雀牌，吊牌也行。”</p>
秦王走近后一看，这四人在桌边一边谈笑，一边还玩着一种没见过的棋牌。</p>
他疑惑道：“子楚，你怎么也会？”</p>
子楚道：“打了几把就回了。”</p>
秦王生出了一些兴趣：“好，我来试试。政儿帮稷翁。”</p>
嬴小政在秦王怀里端坐：“交给我！一定把阿父、老师和蒙伯父打得稀里哗啦！”</p>
秦王捏了一下嬴小政的嘴唇，把嬴小政捏成了鸭子嘴：“不要学你舅父说话。”</p>
朱襄走之前还贫了一句：“我养大的他，他不学我学谁？”</p>
贫完就跑，真刺激。</p>
秦王摇头轻叹：“我还以为他又经历了那么多事，性子会沉稳一些，怎么还是这么跳脱？”</p>
嬴小政老气横秋道：“舅父的性格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了。唉，真让人担心。”</p>
子楚瞥了装老成的嬴小政一眼。</p>
许久不见，嬴小政装小孩装得比年幼时更得心应手。</p>
秦王学会了打麻将；朱襄做出了一桌山珍宴，把采来的野菌全用光了。</p>
第二日，老当益壮的秦王继续与李牧、蒙武和嬴小政出门，他这个门客要替生病的公子子楚视察舟师军营。</p>
被丢下的子楚酣睡了半日，起床时听闻秦王已经离开，尴尬得满脸通红。</p>
“你是君上的孙子，君上关心你，你尴尬什么？”朱襄剥好橘子后分给子楚一半，“怎么？不习惯给人当孙子了？”</p>
子楚差点把橘子捏爆。朱襄越来越“会”说话了，随便一句话都能让他想拔剑砍人。</p>
朱襄坚持子楚身体不好，激素失调，易躁易怒，需要多喝黄连。</p>
子楚差点又和朱襄打起来。</p>
因为秦王特意照顾，子楚只好留在小院中休息了一整日。</p>
当晚秦王没有回来，大概是宿在军营了。</p>
朱襄不由感慨，看看人家秦王，身体和精力都贼棒。</p>
第二日，子楚歇不住了，让朱襄带着去参观吴城。</p>
他还是第一次来到水网密布的城池，十分好奇。</p>
“听你说水中钉螺有水蛊，蚊虫也会传染疾病？”子楚观察着城中的小河，“如果将秽物直接倒入河中也容易造成饮水污染？”</p>
朱襄道：“对，所以新修城池时一定要注意下水道系统，即使排污水，也要时时刻刻注意河中污染情况。”</p>
子楚道：“要给整个城池铺满下水道很难。咸阳城翻修的时候，可以在宫城附近先试试看。”</p>
朱襄叹气：“我知道，不可能给整个城池都铺设完善的下水道系统，以现在秦国的人力物力消耗不起，技术也达不到，只能尽力而为。比如保持街上干净，重要街道修公厕，不准随意大小便。公厕粪便可以用来卖，还挺赚钱。”</p>
子楚一脸嫌弃：“谁来卖？难道让官府卖？”</p>
朱襄挤眉弄眼：“你别嫌弃，你知道古时有个小国的国君专门垄断了都城的粪便运输，成了都城里的粪霸吗？”</p>
子楚更嫌弃了：“就算与民争利，也该是官吏以官府的名义做，赚的钱入库房，怎么国君还亲自派人做这些？国君还缺这点钱？”</p>
朱襄道：“可能真的缺？哈哈哈哈。”</p>
子楚摊手：“真的缺就没办法了，真丢脸。”</p>
朱襄再次大笑，向先代国君吐槽后世皇帝真的太好玩了。</p>
他又吐槽了后世其他皇帝在城建上的骚操作，比如秦始皇。</p>
秦始皇不知道何为城市容量，迁天下豪富入咸阳，把咸阳打造成一个超大的都城。咸阳附近不能满足咸阳人口的需求，只好大量向外地调集物资，造成徭役过重和浪费。</p>
子楚再次骂那个不知道哪国的小国君当国君当得真糙，连这个都没考虑到。</p>
正讨好老秦王的嬴小政打了好几个大喷嚏，揉揉鼻子，总感觉有人说他坏话。</p>
朱襄和子楚说城建和城中疫病防治时，秦王登上了李牧舟师的“旗舰”——楼船。</p>
他轻轻抚摸楼船的旗杆，心中生出万丈豪情，命李牧找画师将楼船画下来。</p>
嬴小政打着喷嚏还拍马屁，说应该画“秦王视察舟师图”。现在不透露身份画不了，等回宫后让宫廷画师根据从这里带回去的画作润色。</p>
“这就是朱襄用火|药做的霹雳车？”秦王围着霹雳车转了好几圈。</p>
李牧立刻道：“是我做的，朱襄只用火|药开山，并未做过兵器。”</p>
秦王沉默地看着李牧，眼中晦暗不定，嘴角下撇。</p>
李牧抱拳：“稷翁可询问工匠，确实是牧的功劳。牧怎敢与长平君争功？”</p>
秦王沉默了许久，在李牧躬着的背上已经被冷汗打湿时，才道：“王不会让朱襄上战场，李将军多虑了。继续和我说说这霹雳车。”</p>
李牧恭敬道：“是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