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云生有心去给她解解围,然而转念一想,罗家终究已是高门大户,今日这样的场合,往后每年不知有多少,玉儿既然受封,是他的夫人,只能靠她自己去适应新的身份和地位,这种时候若靠夫君来解围,舒缓她的紧张,未免教人看轻。</p>
反而得不偿失。</p>
思虑过后,罗云生还是决定不过去了。</p>
转过头再朝园门处看了一眼,园门内外空无一人,罗云生不由有些奇怪。</p>
武媚娘说好了来参加游园的。此时已近午时却仍不见人影,难道她生了怯意,反悔变卦了?</p>
不来也好,罗云生还真担心两个女人斗起来难看,虽说武媚娘和玉儿的性子都是温婉柔弱那一类,但是情敌相见恐怕没有理智可言。</p>
老将们五六人凑在一起,还在吹牛皮,闲话当年攻城拔寨时,老夫多少将士破了多少城池,老夫万马军中如何轻描淡写将敌酋的首级摘了当球玩。</p>
那个球我是怎么玩的云云,总之各种夸大各种超脱于现实,罗云生远远听到便觉得自己再次穿越了时空到了仙侠修真位面,这群老杀才已不是人,而是仙,而且个个都是无形无色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的仙。</p>
“呸!就你个老匹夫,征突厥那年你还单人单骑冲颉利可汗的亲卫阵?</p>
越老越不要脸了,那年突厥的主力是卫公正面相抗,老夫不才,领军守碛口,出云中,牵制突厥侧翼,江夏郡王出灵州,与老薛所部自后路合围包抄,这才平灭突厥,活擒颉利可汗,程老匹夫你说说,这里面有你什么事?这话你也就在我们几个老伙计面前说说,传出去教人笑掉大牙……”</p>
罗云生走过去时,尉迟敬德正在吐槽,吐槽的对象正是程咬金。</p>
尉迟敬德平日不多话,看起来是一员“风度翩翩”的黑将,但吐槽时的样子很……不好形容,有点欠抽。</p>
“还单人单骑冲亲卫阵,亏你领军多年,知道啥叫‘亲卫阵’么?</p>
一军主帅身边的亲卫个个都是身手超凡,且甘愿为主帅赴死的死士,一人之勇可当千军,就你那两把破斧子,还冲亲卫阵,还把颉利可汗吓得落荒而逃,转奔碛口,才教老夫拣了便宜,要脸不?啊?老夫只问你,你要脸不?”</p>
罗云生看不下去了,尉迟敬德这番话难听是小事,更难看的是他此刻脸上的表情,光看表情就让人心里很不爽,那是极度蔑视与极度嘲讽,特别是斜着眼,看程咬金的目光,那目光分明看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坨屎,嫌弃到极点。</p>
罗云生暗叹口气,他不是挑事的人,只是这表情……</p>
换了被吐槽的对象是他,他绝对不能忍。</p>
程咬金的脾气涵养比罗云生差多了,很显然,他更忍不了。</p>
果然,尉迟敬德说完,旁边秦琼等几位老将不怀好意的放声大笑,程咬金的脸皮终于挂不住了,脸孔迅速涨红起来。</p>
“尉迟老匹夫,敢与老夫一战否?且让你个老杂碎看看,看老夫有没有单骑冲亲卫阵之勇!”程咬金怒了。嘶哑着声音吼道。</p>
尉迟敬德冷笑:“程老匹夫,当老夫惧你不成?可敢动兵器?老夫很早就想领教你那两把破斧子了,一直奇怪天上的神仙多闲得慌,为了你特意下凡一遭。授你一套斧法,来来回回也就那三招,多无聊的神仙才干得出这种事……”</p>
罗云生又叹了口气,这位李老将军领兵打仗的本事如何他不知道,但挖苦讽刺的口才却是绝顶的高。这话说出口,不打都不成了。</p>
果然,程咬金怒极而笑,嘿嘿怪笑几声,空气中顿时弥漫一股滔天的杀意,紧接着,程咬金忽然出手,砂钵大的拳头朝尉迟敬德脸上招呼而去,尉迟敬德往后退了一步,不慌不忙避过这一拳。</p>
然后再一拳击向程咬金的肋下三寸要害……</p>
说翻脸就翻脸,刚才一团和气吹牛皮的美好和谐画面瞬间飞沙走石,日月无光。</p>
罗云生急了,今日游园,罗家可是主人,若两位老将打出什么好歹,他心里过意不去,于是急忙跑到秦琼身边,小心地道:“秦伯伯,咋真动手呢?伤了和气不好吧?您赶紧劝劝?”</p>
秦琼笑呵呵地看着场中二将相斗。</p>
一丝担心的表情都看不到,嘴里淡淡地道:“劝个屁,二人火气正大,老夫若中间插一手。搞得里外不是人,那时这俩老杀才只怕会把一肚子火气全冲老夫来了,劝?呵呵,当老夫傻么?”</p>
说着秦琼忽然露出愤愤之色,恶声道:“让尉迟狠狠揍程老匹夫一顿正合我意,拿了我家的宝贝还到处显摆。故意气老夫,不要脸的货,该揍!”</p>
从这句话里,罗云生听出了两个意思,一,程咬金果然人见人憎,名声虽然不至于比一坨屎还臭,至少也是过街老鼠级别的,人人喊打。</p>
二,秦琼的气量显然也不大,以后可不敢再摸他家东西了……</p>
场地正中,程咬金与尉迟敬德鏖战正酣。</p>
这下好了,中秋游园该改名了,叫中秋擂台赛算了。</p>
二位老将闹出的动静不小,很快吸引了文臣和家眷两堆人群的注意。</p>
奇怪的是,所有人对两位老将的厮斗见怪不怪的模样,淡淡一笑过后,非常淡定的回过头来,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,长孙无忌和魏征还笑骂了两句“为老不尊的老杀才”,然后继续商讨黄河修堤拨付银粮的国事……</p>
罗云生终于看懂了。</p>
像今日这种冲突厮斗事件恐怕经常发生,而且频率还不小,所有人已经司空见惯,波澜不惊了。</p>
不仅如此,文臣们看老将厮斗的眼神还很特别,就像是一群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看校园不良少年小混混打群架,非常的……幸灾乐祸?</p>
罗云生犹豫了一下,索性决定袖手旁观,大家都不急,他急什么?</p>
打出脑浆子也不关他的事。</p>
罗云生心大,决定不管不问以后,居然真的看起了热闹,对两位老将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观,不仅如此,对二位老将的招数还津津有味的品头论足。</p>
哎呀,这招面目全非脚好卑鄙,尉迟将军的脸上貌似多了一个鞋印,哎呀,这一招狮子偷桃偷得妙,最好把程老流氓变成程大婶,看他以后还有没有兴趣大街上干坏事……</p>
二人的武力值似乎旗鼓相当,谁也占不了便宜,打了半天仍是两败俱伤的结果,各自挨了对方不少拳脚,打了一炷香时辰后,二人已见疲态。</p>
忽然,程咬金大笑三声:“哈哈,痛快!有日子没这么舒坦了!尉迟老匹夫,你我各自奈何不了彼此,改日再战如何?”</p>
尉迟敬德也豪态勃发,大笑道:“好,下次再教训你便是!”</p>
于是二人收手,同时往外一跳,一场龙争虎斗结束,令罗云生吃惊的是,程咬金和尉迟敬德各自鼻青脸肿,居然互相勾肩搭背走回来了,二人神态亲密得马上就要烧黄纸斩鸡头拜把子的架势,仿佛刚才打得你死我活的情景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。</p>
男人嘛,不像女人那么斤斤计较,敢爱敢恨敢打架,一言不合,血溅五步,打完了就打完了,继续论交情,方才的不快和怒意算是一笔勾销了……</p>
道理罗云生都懂,可是……这画风变得未免太快了吧?说好了打出脑浆子来的呢?</p>
罗云生呆怔看着亲密得不行的二人,二人愈发亲密了,互相勾搭着,表情似乎……有点甜蜜?再发展下去还不知道他们会当众干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举动,罗云生依稀可见天空远远飘来一个大写的“污”字……</p>
啪!</p>
罗云生发愣时,屁股被人踹了一脚。</p>
“发啥愣,叫人端酒来,没个礼数,打了半天渴死老夫了!嗯?罗家娃子,你那是什么眼神?信不信老夫今就把你挂在园子门口的旗杆上?”程咬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,很危险的信号。</p>
“信!来人,上酒!”</p>
刚才打得轰轰烈烈,停了手以后云淡风轻,一帮老杀才居然开始聊起了正经话题。</p>
罗云生发现自己很难跟上老将们的节奏,有种被与时俱进的时代抛弃的惶然。</p>
“听说老侯班师回朝了,这一次倒教他出了一回风头,四万大军长驱直入,横扫西域无敌手,据说西域三十六小国因此一战,往长安派遣使节,愿尊我大唐为宗主的国主不小二十,啧啧,大唐的西面算是清扫干净了,看以后哪个宵小敢于大唐龇牙。”程咬金捋须哈哈笑道。</p>
秦琼冷冷瞥了他一眼,见程咬金脸上青一块肿一块,顿觉分外解恨,眼中的冷意消散许多,只是语气还是不怎么客气。</p>
“出风头?呵呵,程老匹夫你眼瞎了?老侯回长安后你以为他真出得了风头?多半要蹲大理寺大狱,横扫西域的功劳也会被抹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,等着看吧,这次不仅是老侯遭殃,西征大军里的许多将领恐怕还会人头落地,长安城又快不安生了。”秦琼叹道。</p>
程咬金和诸老将沉默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