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愁湖东、文津桥畔,十里秦淮水西门内的朝天宫,传说是春秋时期吴王夫差所筑的冶城,当年只是座土城,其实就是规模稍大的冶炼作坊,然而,此地却是南京的雏形,南朝时期,朝天宫一带成为太学所在地。
敕修《永乐大典》的王恭,曾作怀古诗云:无诸建国古蛮州,城下长江水漫流;野烧荒陵啼鸟外,青山遗庙暮云头。
当年太祖朱元璋打天下,将集庆路改称应天府,攻下镇江,自称吴国公,两年过后,吴国公改称吴王,这才移居此地,建造一座吴王府,取“朝拜上天、觐见天子”之意,下诏赐名“朝天宫”。
隆庆二年春,位于朝天宫外西大街的王府巷,那家开了又关、关了又开的兴隆钱庄,再次改换主人,挂上一块“杨记钱庄”的招牌。
新掌柜是京城名门之后杨公子,他跟随黄炳文来到南京,每日在青楼画舫间流连忘返,对经营钱庄的生意,似乎没什么兴趣,因此,钱庄的实际业务操纵在黄炳文之手。
兴记钱庄经营两年来,几乎垄断金陵豪商大户的生意,信誉非常好,后来,虽有几家规模较小的钱庄参与竞争,就算他们合起来,也难以撼动兴记的地位,因此,杨记钱庄开张半个月,连一单生意也没有,杨公子却对此不闻不问。
黄炳文、铁牛等人和陈元化相比,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,对做买卖基本一窍不通,天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窝在钱庄里商议对策。
转眼之间,清明节快到了,霏霏细雨连绵不断,铁牛给黄炳文撑着雨伞,站在钱庄门外翘首期盼,焦虑地等待半个时辰,江南织造局的刘公公终于来了。
一见这个老太监,黄炳文急忙上前施礼,亲自打着雨伞,搀着他迈进后院客厅。
刚一落座,刘公公就问道:“黄大人,你们钱庄有多少银子?”
“刘公公,就算累死我们,也干不过庞尚鹏,现在看来,得尽快想办法赶走海瑞。”
“言之有理。光一个庞尚鹏不算什么,他去年就想这么干,被蔡德忠给否了,谁能想到,朝廷居然派海瑞主政应天府,对付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,洒家可是毫无办法。”
看着刘公公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,黄炳文颇为谦逊地讲道:“卑职初来乍到,请公公训示。”
“黄大人,咱们都是黄公公的人,不瞒你说,虽然你干爹是当今万岁爷身边的红人,掌管东西二厂,可如今不比前朝,到现在连一个海瑞都摆不平,又如何能操控内阁、把控朝局?还有皇后娘娘、太子宫里那几个小猴崽子,时时刻刻盯着司礼监的职位,咱手里没钱可怎么得了?”
铁牛有些不识深浅,冒然讲道:“公公所言极是!我们深知江南丝织采办的重要性,绝不会耽误公公的大事,请放心。”
刘公公根本不理睬铁牛,用不屑的眼光看着黄炳文,显得非常气愤。
“你说让我放心,洒家如何放心得下?从去年闹腾到现在了,可结果如何?既然黄公公让你们来找洒家,哼,洒家可不想重蹈神机营监军公公的覆辙!”
闻听此言,黄炳文尴尬万分,果断地讲道:“干脆,一不做、二不休……”
没等他把话说完,刘公公吓一跳,连忙问道:“莫非你想杀海瑞?使不得、使不得,那会惹出天大的麻烦!千里做官为发财,杀海瑞容易,可到那时候,恐怕谁也控制不住局面。”
黄炳文答道:“公公别误会,我是说,干掉庞尚鹏,兼并兴记钱庄。”
刘公公沉思片刻,谨慎地讲道:“嗯,这还靠点谱。不过,那庞尚鹏的保镖众多、高手如林,身边有一群死士,干掉他就那么容易?他和海瑞的交情就不多说了,朝中的内阁重臣,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唉,不过,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,快说说,你们有什么好主意?”
“把他骗去翠花楼,弄死他!”说着,铁牛露出一股狠劲。
黄炳文摇摇头,抿着嘴答道:“怕没那么容易。我觉得这老东西不会轻易上当,不杀庞尚鹏,又能霸占兴记钱庄,才是上上策。”
刘公公嘲笑道:“难道你连这点办法都想不出来?黄大人,你这东厂掌刑官算是白当了。”
黄炳文灵机一动,问道:“铁牛,最近可有吴襄的消息?”
铁牛本来就对吴襄恨之入骨,愤然答道:“这乌龟王八蛋躲进栖霞寺,想杀他也不容易!”
“你这牛鼻子,就知道打打杀杀,快点把吴襄找来,我有大用。”
不明就里的铁牛很不服气,咧着嘴看看黄炳文,没敢吱声。
于是,黄炳文接着讲道:“这次回来,本官还没去拜访沈老员外,也不知顶包的沈琦能不能扛得住?铁牛,咱得空到沈家去一趟。”
铁牛本以为,让沈琦顶包应付海瑞,海瑞怒斩监军,必将丢官罢职,让人意外的是,海瑞至今毫发无损,如今,巡抚衙门要找他和沈琦对质,早把他吓得灵魂出窍,哪还敢再去沈家?
“黄大人,但不知去沈家干什么?”
黄炳文微笑着答道:“不是说吴襄有大用么,当然是去给吴公子提亲……”
铁牛不由得瞪大眼睛,气愤不平地讲道:“为这事,汤景这王八蛋刚去过,那两个不开眼的老东西居然答应了,他娘的这吴襄,运气就是比俺好!”
“难道你的运气不好吗?”
听这话音,似乎有所不满,铁牛赶忙嘿嘿一乐。
“黄大人误会了,俺是说,俺、俺也看上那沈家小姐。”
“铁牛兄弟,不必着急,为了利用吴襄,本想亲自给他提亲,可没想到,被他娘的汤景抢个先手。既然沈家答应了,那赶紧把吴公子请回来。”
“等着吴襄这王八蛋娶亲的那天,抓住他,活剥他的皮,再把沈家的小姐抢走。”
等铁牛发泄完了,黄炳文问道:“你想过没有,为何是汤景去给吴襄提亲?沈老员外为何答应?”
铁牛显得懵懵懂懂,不知其中缘故。
“告诉你个秘密,海瑞和汤景的老婆有一腿,吴莲嫁给汤景的侄儿朱辉,汤景去给吴襄提亲,说明沈琦快有救了。”
闻听此言,铁牛大吃一惊,嚷道:“难道沈琦顶包的事露馅了?”
听他们俩把话题跑偏了,刘公公很生气。
“别吵了!说点正事。”
黄炳文敛起笑容,诚惶诚恐地答道:“愿听公公教诲。”
“这个海瑞啊,他哪知道?如果真做现银交易,没有千万两纹银,他怎能办成?可笑的是,在不增加赋税的前提下,用民间财力干成丝织采购,可真会异想天开。”
黄炳文点点头,立刻明白他的意思。
“既然我们拿海瑞无可奈何,那就得设法搞垮庞尚鹏,吞并兴记钱庄,同时,把自己的钱庄办起来,只要把吴襄控制在手,沈家就得乖乖听话,借助他们的财力,咱们就能翻盘。当务之急,铁牛,你去趟栖霞寺,把吴襄这小子抓回来。”
铁牛若有所悟,也就不那么紧张了。
“如此说来,对事态变化不明的沈琦,还能替我们硬抗几天,不过,沈家这么有钱,海瑞肯定也在打他们的主意。”